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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心之心(雪萊墓志銘)

Debris

                                  《碎片》

                                    ——整理补缀旧日记,结合近日所思所想

我有一本白色底子,橙红色字母为花纹的日记本,纸页已经泛黄,字迹倒还清晰。

从13年开始零零碎碎地记些东西,一直到今年,约莫有五年了。一直以来,都没有刻意地想写些什么,而是隔两天就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颇似如今所持的软面随记本,例如16年下半年某月日,记录了阅读奥威尔《1984》的随想,或者恭恭敬敬的手抄的戈尔丁《蝇王》中的段落,或者仅仅是一句人物的引用,如“欧士华:太阳!”(易卜生《群鬼》)或是“谁是约翰·高尔特?”(安·兰德《阿特拉斯耸耸肩》)等等,这些句子在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实在是由于一些生活的琐事的刺激,它们出现的时候,其本义已经从原作品中抽离,并不是其原本的样子,而是我要它们的样子了,更多的是一种符号,一个象征,这是文字本身的魅力,无关乎文本。

其中我在16年下半年开始写一封信,一直写到17年上半年,写到了凯鲁亚克的《在路上》,“迪安·莫里亚蒂被认为是他们的圣徒”时,潦草的水笔字止住了,一个黑色的点印在这句话的末尾,这是句号吗?似乎并不是,笔迹里满满的是犹豫,一种戛然而止的欲望和情感,在这里忽然刹住了,墨水印染在纸上,还未来得及完全扩散开来,我就匆匆提起了笔。

这封信,我起初是要交给谁呢?然而,在下笔之前,我压根就没有想好,现在我再来翻看,还是不知道,我该交给谁。

其实,当时的我只是读了太宰治的《人间失格》,看到“第一手札”四字,便想效仿,也写一封所谓的信,其实,不过是浇自己心中的块垒。

大概,心中块垒,惟笔可平。

截取数段如下:

“不知怎么地,在忽现的灵光中,我又想起了原先想要写的一封,大约一万余言,足以影响我余生的重要的信。最初萌生这样的念头是在半年之前,而这么长的时间,居然因为琐事和自己的怠惰而耽搁。如今,我又是充满了完成它的热情和决心,不知这是否足以弥补我这被消磨了的精力。

“姑且也只好这样了。

“遗憾的是,如今躺在宿舍僵硬而劣质的木板床上的时候,已经丧失了原先那样隐约的不安和害怕。自己现在,内心已经在身体与它的多次接触中,变得麻木和无所谓。可我明白,我的内心是没有一处是属于这里的。想来甚是怪异,但也并不蹊跷。

“它的确让我心怀不甘,但并没有让我多么失望,失望我是不怕的,我向来觉得失望总伴随着我,它是托着我第一滴眼泪的朋友。我不是一个乐观的人,亦非戈尔丁所言“乐观的悲观主义者”。因此我决定到处走走看看,严格上来说,也并不是一种消遣,可身边的一切,对我的影响是巨大的。走进一片开满鲜花的原野的时候,也曾被这些微风中摇曳的生机,日落中狭长而瘦弱的阴影,宝石般明澈的天空中清晰可见的行云所感染。在深灰色钢筋水泥中终日游离的人们,一定无法否认这样的感觉。我也一样,无法否认它的召唤。

“但走到城郊的荒地,那里杂草遍生,即便是盛夏,也给人一种萧条肃杀之感。它也不像城市的建筑群那样乏味。后者更像一种慢性的毒药,诱使人们一步步走向深渊,堕入城市日光下的阴暗面。来源于毫无生气而无比陌生的钢铁之感。当我面对大都市耸立的铁塔般的高楼,那样的感觉简直无法表达。我为其现代的气息而敬佩,但就如同公路上往来不断的车灯所构成的绚烂夺目的流光一样,虽然美,却给人一种疏离之感,一种内心的支离,一种异化的陌生。

“在那船闸附近,荒废无人,遍地枯黄。从邻近公路的那条小的,夹杂着石子的黝黑的泥土小径走去,便觉得十分荒凉。现如今,我们更容易捕捉到那些令人感伤的东西。而我面对那波光粼粼的水面,却不觉得有什么安慰,那硕大的、生锈的机器骨架刺眼的橙红,以及泥路上成堆的垃圾和脚印,同远处垃圾房旁小心而胆怯地凝望着的黑狗。无疑,都会给人感伤和颓废之感,然而它也折射了一部分我们所赖以生存的世界的萧条和扭曲,并给我们以巨大的冲击,可是,它们却在刺眼的阳光下安然静存,哪怕弗兰的恶臭让人简直难以靠近,但它们依旧存在。作为其中的生存者和依赖者,是否也能从其中体味出那些个久违的安宁,并在一片静默而剧烈地遽然洗去我们内心的罪孽?我带着这些疑问,虔诚地思考着,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构思并且一点一点地写好了我的短篇小说《头》。

“我就这样开始了我的新的生活,一封信写得如此啰嗦的,恐怕就只有我了,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写下去。

“我不太擅长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我关注的是现象,或者说是从完整生命中抽取的一部分。

“它红色的装饰看上去土气而生气不足,每层楼房前悬置的花草也非常杂乱,可这些我都不在意。值得一提的是,从外表上来看,它好像是被覆盖在一层细密的薄灰之下。当时我的脑中便构想出日后在这之中生活的图像来,但那是非常理想化的。现在看来,的确非常不现实,那就象是现实在理想的镜子里的虚影罢了。

“我安静地坐下,取出一本川端康成的《雪国》出来读。我早已读过,只是那种美与悲相互制约,象征性的语言和细腻纯美的文字,这是东方的艺术的美。

“我想到我自己现在坐着的,这处破损的座位,内心里也带着股愤懑。在这种情绪耗尽了我的精力的时候,反动书页的手也渐渐迟缓,直至颤抖起来。我再看了一眼各自成派,谈笑风生的同学,便闭上了眼,趴在桌子上。我一直在休息,同时思考着身边的一切,模糊地在脑中塑造一个形象。

“彼时我还没有急切地想要逃离的心情,我怎么也想不到我脑子里一个微弱的声音会变成令我难以忍受的喧闹。我一直有种隐约的预感,感觉命运抽象而多变,可它又如此真实,往昔的一瞬成了与现在连结的一座桥梁,就像冥冥中早已被安排好了一样,这样的神秘,却不由地让我感到哀伤。夜里的虫鸣像潮水一般涌来,我的眼前只有室外苍白的灯光,我曾一度以为是明月。

“那七天的生活,在我看来都没能真正在我心里留下真正的痕迹,我的泪水也不会因此而流下。我的内心始终在半梦半醒的混沌之中,我分不清意义,我像一个停留在原地的,手足无措的人。

“G君的话后来证实是真假参半,他骨子里大概对人有一种轻信或者是抵触的矛盾,或许正因如此,才显示出一副什么也不明白的样子,抑或是真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过的中学生吧,但我没有太多的把握。

“那天晚上,天气燥热,我们谈了很多,躺在床上,一边恣情地谈天,一边侧耳听着门外是否有脚步声。我们的音量渐渐地降低了,只是偶尔冒出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来,连我也觉得乏味了。我注意到对面的大澡堂,顶上白色的灯光,照射在宿舍里同样苍白的地砖上。灯光相较之下显得微微发蓝,带着莫名其妙的忧郁,那光团聚得像迷迷蒙蒙的团雾。后来话语更加少了,我看见G突然下床,床板吱呀地响了一声,他在光下的面容是一片阴影,我看到他似乎打了个激灵。他的双脚先伸到地上,慌乱地摸到两只妥协,然后倏然起身,衣服上的褶皱就和他面容上的阴影一样的鲜明。他的脚步何其迟缓,拖鞋也无力地趿拉着,双手自然下垂,摇摇晃晃地穿过那一片光亮,径直走到了柜子跟前。他的身影也挡住了那光亮,因此我所见到的无非是一片阴影。

“我在阴影中听得木板的柜门摇晃的声音,轻轻的碰撞声,呼吸声,包括他轻微的叹息声。随后我听到的就是他咀嚼的声音,由于吧唧嘴,听起来格外地响。同时,他时强时弱的叹息声也在逼近,在他迟缓的咀嚼声中,变得越发沉重。一会儿,他才一摇一晃地转过身去,打开推拉门,复又关上。

“他关上门的动作非常大,可见其用劲很大,推拉门和瓷砖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随即一道细而窄的光线随之掠过,他在眨眼之间摔倒在地,扑通一声,他横躺在地上,在白色微蓝的灯光的直射下看不清面孔。沉重的喘息声,沉闷的碰撞声,他在地上,看起来就像是格里高尔所变形成的那只甲虫。

“他气喘得实在很重,我几乎是跳下床扶他起来,我听见他嘴里似乎咕哝了一句,然后开始痛苦的呻吟,手脚拼命而徒劳地摆动着。

“我仰望激流中的斯蒂芬,却也在他人的心中成了另一个斯蒂芬。雪莱诗云:你为何形单影只,成年漂泊?此句似乎影射一个词:堕落。在我看来,注定也是不平凡的,却也因此更加落寞。”

 

“我要讲的是怎样一个故事?那是激流中的事,源于碰撞、暴怒,是激流中的熊熊烈火,自天空而下的万钧雷霆。当我面对它时,竟然是毫无惧色,我料想到这一切都是必然的,然而它们却并不该发生。我像一个患病的人一样,孤独无助地抓住我所信仰的东西,却又故意将其掩藏起来。我冷静的面对她的忿怒的火焰,在黑暗一片的空间聚集,扩散而猛烈地爆炸,让火星四溅,让强风劲吹。火花蓦地照亮了我们的面容,然而实际上,在我瞬间闪过的恐惧之后,抚摸着冰凉的床架的手,也不再觉得寒冷是如此地逼人,而是带着轻微的颤抖,从怒火中遽然坠入另一种愤怒。火星随着烟卷的灰烬散落了一地,微微眯着的双眼漠然注视着身边苍蓝的火焰。头顶环绕的是苍蓝的圣歌,飞翔着,透着微弱的金光,在我的眼眸中露出了它的忧郁。诚然,如同镌刻的箴言那般醒目,如飘带般轻曼地飞舞,那必定是由于它虽然冷漠如钢铁,却毕竟经由烈火的煅烧,它的内在由于火焰也暗暗骚动,似乎是源于沉寂的呐喊,一种坚定的反抗。与那爆裂的愤怒,那狂怒的,耀目的,剧烈的,红黄相间的烈火相比,它虽然显得平和,但在刹那间,我仿佛看到我身后的火焰也穿透了黑夜,从我略微颤抖的指尖扩散开来,像古老的图腾的花纹一样,蜘蛛网般编织在一起,疫病一样蔓延传播,将她身边的红火渐渐削弱,直到缩小成一个微小的光点,她本人也被这耀目的蓝色火焰所覆盖了,细胞、组织,只剩灰烬的余烟——我伸手去采摘这符箓般的密文,苍蓝而旋转的片段。是失望,是渴求,是我的怨恨吗?还是一样的光怪陆离。我站起身来,昂着头,对着她做出一个傲慢而忧郁的手势——

“谁是约翰·高尔特?”

“姑且将它称之为命运。”

 

“我们匆匆相见,我又匆匆离去。一张明信片,方方正正,干干净净,有署名,也有日期。生活是一道门,生活也是这唯一的答案。

“枕木旁的石子铺排得异常整齐,铁轨与铁轨之间,有着明显的起伏的轮廓。

“求求你,天不要黑。”

……

这封信我终于还是没有写完,可是我同时,也不知道究竟该寄给谁好。

可是我想千言万语,都终究逃不过结尾的一句话,那份苍凉,那份热切的期望,这样的句子,实在是只有一个人能懂,一个人能懂,那也就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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